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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印效應
來回跑動的鞋膠磨擦聲、隊友和觀眾的叫喊聲,以及運球時籃球著地又彈起而迴盪在場上的砰響──
他們的I‧H結束了。隨著裁判吹出哨音,宣示比賽告終。對上桐皇的霧崎第一以慘烈的比分差距敗北於此,升上三年級後仍以主將的身分指揮整場比賽的花宮真面色陰晴不定,他一面感受胸口因方才激烈跑跳而產生的高速搏動,一面接過替補隊員遞來的毛巾擦拭汗水。
果然實力上的落差還是太大了。
即便如此,花宮內心不免暗藏一絲僥倖──對手不是那個男人的話,就算是輸也不至於太難看──這樣的念頭隨後便被他刻意抹去,像是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一般。
在夏季賽就遇上新銳的暴君明顯不是什麼好兆頭,雖說早有預料會是場苦戰,但多了青峰大輝的桐皇未免太過棘手,即使意圖以惡意犯規來干擾對方球員,相差甚鉅的比數仍是證明了施行這項作為的徒勞無功。
桐皇的王牌五號做為一介高中生,所表現出的籃球天賦早已遠遠超過旁人,籃球部部員們則遵循前隊長的宗旨:放任他們的王牌,只要他願意出賽。
場外的喧嘩歡騰像是一場暴雨,冷冽地迎面沖刷霧崎第一的隊員。體表的高溫尚未退去,花宮卻覺得四肢末梢凍得徹骨,他漠然地與勝方進行形式上的握手致意,觸及新任的桐皇隊長的掌心時,幾乎要錯認那是滾燙的烙鐵,並於轉身後才察覺自己的下顎因使力咬牙而微感痠澀。
平時本就沒什麼聲音的休息室裡無人交談,個個安靜地收拾個人用品準備打道回府,比賽無論如何都沒有人想輸,雖然清楚勝負乃兵家常事,可是花宮真不甘心,二年級在WC遭遇誠凜意外落馬不說,這次I‧H又碰上勢頭正盛的桐皇。要知道他也已經三年級了,如果今年的冬季盃成績依舊沒有起色,不僅是花宮自己必須退役,專心準備升學考試,這支以不合運動道德犯規著稱的球隊亦將隨之解散。
整齊地收妥手邊的東西,花宮拉好運動背包拉鍊,在起身揹上以前,擔任大前鋒的原拍了拍他的肩,於是那張秀氣卻陰鬱的端正面孔望向吹著泡泡糖的隊友。
「什麼事?」
「待會一起去放鬆一下吧?反正距離冬季盃還有段時間。」整片劉海蓋住視線的原一哉聳聳肩,無奈地攤手對他們的主將兼監督說道:「這場大家可都是拼命了呢。」
的確,面對超進攻型的桐皇,原本實力不弱的他們也顯得左支右絀,費盡全力才沒讓比數拉開到見不得人的地步,導致現在全身上下尤其是腿部的肌肉隱隱生疼,那支勁旅的恐怖由此可窺知一二。
「知道了。」
思及至此,花宮頷首表示同意原的提議。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們應得的犒賞。
「我訂了燒肉店六點的包廂。」眼見事成,一旁的古橋探頭追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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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車站不遠的住宅區還能聽見末班車沿軌駛遠的聲音,頭暈目眩的他意識模糊地躺臥在柔軟的床鋪上,好半晌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房間,無論是配置或者色調全然迥異,花宮真有心想要起身,卻礙於肢體受酒精作祟而難以如願。
早先的印象僅止於他在隊友們的慫恿下,將不知道瀨戶是怎麼說服燒肉店老闆給他們的半瓶清酒一飲而盡,喉間熱辣的灼燒感記憶猶新,此刻揮發出的效果更是令他坐困愁城,但之前自己是如何離開那間店,又為何會倒在別人的床上,花宮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就在他猜測此處究竟是古橋亦或是山崎的住所時,臥室房門應聲而啟,手持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入內的人令花宮不由得紫眸微瞠。
「喲,醒來了呀。」
開口就是關西地方的京阪腔調,對方輕巧地帶上門,頂著一臉總是瞇眼微笑的表情走近,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拉過書桌前的椅子在床前坐下,手裡正輕輕搖晃的馬克杯讓空氣中瀰漫熱可可的濃膩香氣,餘溫被冷空氣蒸散使鏡片泛起薄薄水霧。
花宮眼簾開闔間脫力地嘆了口氣,今吉翔一無疑是眼下他最不想要見到的對象,沒有之一。
「原來是學長啊。」
少年的態度驟然冷卻,表現得愛理不理,理解對方情緒為何而來的今吉不以為忤地解釋緣由,並伸手將雙人床的第二顆枕頭塞往花宮的後腦下調整他的視角。
「可愛的學弟倒在回家的路上,身為學長怎麼能放著不管呢?」
聞言,花宮便耐著身體的不適露出譏誚笑容。在他看來,酒精對肉體層面的消磨遠不如今吉帶來精神方面的即時迫害要來得嚴重。
「學長什麼時候轉性了?」
花宮的詰問既是揶揄又是諷刺,而今吉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態不改,只是歪頭把裝有熱可可的馬克杯放在他手上,那只手掌修長且骨節分明,並出於習慣地將指甲修剪得乾淨平整,和他一樣。
「這樣說可就不對了,我一向都會扶老太太過馬路吶。」
「是嗎?還真想親眼看看啊。」
湊到嘴邊的熱飲滿溢令他安定的因素,花宮淺呷一口發覺溫度適中的同時心底越發惱怒,他的不滿其來有自,但在這個人面前卻不願透露半分端倪。
事實上,今吉不但是曾與他就讀同一所中學的籃球部前輩,更是促使他接觸籃球的起因,花宮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及這件事,除卻曾經在場邊評價的那些,他對今吉翔一這個男人有著近乎本能的牴觸,正如同他高達一百六十的智商可以推測出他人的下一步行動、進而展開攻防一樣,對方擅長透過眼神或動作以探究本心的能耐令他無法不感到芒刺在背。
對方當時於一干部員裡因為判斷靈活的關係相當突出,在他入部前便已擠身至一軍之列,三年級後則以備考為由退居候補,出席頻率大減,某日同儕無意間提起,花宮才得知這位與他同樣擔當控球後衛的學長在面臨升學時選擇了校風自由、能力取向的桐皇學園高校,往後的日子直到今天為止再也沒有往來。
今吉像是完全沒察覺到那份靜默般,支著坐椅扶手的左臂托腮,從容地笑道:「不管怎麼說,未成年都不能喝酒哦,學弟。」不等花宮回答,他輕描淡寫地將話鋒一轉,「嘛,我記得今天有霧崎第一和桐皇學園的比賽?」
花宮才正想反擊一句「這是桐皇前隊長關心比賽的方式嗎」,對方的掌心便已放上頭頂揉弄他的髮絲,和緩的撫摸讓他與那年暑假的自己瞬間產生重疊。
他故作嫌惡地拍開那隻手,藉以規避自身的動搖。
「少一副大人的作派,學長也就大我一歲而已。」
「啊啊、也是。」今吉笑著倒回椅背上,「不過對象是桐皇嘛,輸了很正常。」
那支進攻型的隊伍在加入青峰大輝後彷彿開鋒的銳刃,而桃井五月則是用以握緊勝利的那把刀柄,只要保持兩者共存的優勢,一般學校的隊伍根本毫無勝算。
今吉對桐皇並沒有抱持什麼特殊的感情,他所追求的僅是獲勝,此時的肯定來自於他擔任隊長的那段期間獲得的訊息,與其說是盲目的信任,不如將之看作不容改變的事實。
「……輸了怎麼可能不難過。」雙手捧著馬克杯安置腹前,花宮那張好看的臉微微扭曲,「──學長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別讓我笑了,輸贏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今吉搔搔頭,似是刻意挑釁般地提醒往日的敗端,「就算對象是那個鐵心?」
聽見那位同屬無冠五將之一的男人的稱號,花宮的臉色頓時一沉,冷冷地答道:「那也和學長沒有關係吧。」
他的反應卻讓今吉笑著搖頭,誠凜三年級的木吉鐵平經過去年的冬季盃後不得不負傷退役,這是每所意圖挖角優秀球員的籃球名校都曉得的事,然而知道其傷勢出自花宮真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固然有學校方面的轉圜,但木吉的絕口不提才是弭平整件事的關鍵。
否則就算做得再隱密、球審未能將暗地裡傷人的行為判作犯規,高中籃球界也不會容許「惡童」繼續活躍於籃球場上。更何況今吉很清楚,他這位不擇手段求勝的學弟,比誰都還要羨慕木吉鐵平,就為了自身做不到的那份誠實。
他們將贏球視為執著,差別在於實踐的方式。對籃球本身缺乏熱情的今吉置身局外一眼分明。
「真是搞不懂你啊。」中指指腹推扶眼鏡,今吉翔一抿唇而笑,口吻暗示地闡明洞見,「弄壞了不覺得可惜?」
目光落在馬克杯杯底,花宮面無表情地答:「現在就只是個報廢品罷了。」
今吉從他手上抓過杯子放往書桌,回頭一語雙關。
「明明被看穿了不是嗎?」
一句話換得奚落的嗤笑。花宮以善意形象塑造攻擊矛尖,弧度銳利地展現身為聰明人的高傲,「學長也太認真了吧,都已經不打籃球了,別對我指手劃腳。」
「沒有的事。」
今吉否定後起身前傾,雙手按在對方躺臥的位置兩側,將花宮籠罩於陰影之中。
「認真的人是你。」
銀邊鏡架在日光燈下反射出毫芒,背光的鏡片倒映花宮不服地死死瞪著他的模樣。今吉忍不住又笑了,輕而易舉地牽動少年的異樣情緒。
「離我遠一點。」花宮的語氣生硬,就連片刻的頓滯亦無自覺。
「當然。」
今吉挪動右掌似是欲支身回座,隨後一把按住花宮的肩,言行相悖的朝他側首輕笑。
「──學弟以為我會照做嗎?」
「……!」
猶如獵物遭遇掠食者的信號,花宮的身體在腦袋運轉前直覺地接收到了刺骨惡意,後頸的寒毛為此根根豎立,還來不及開口反駁,行動已搶先一步。一個下意識的抬手,今吉鼻梁上的眼鏡遭花宮抗拒的動作拍落,方框鏡架在地面摔出脆響,使場面陷入詭譎的死寂。
一度看向地板的今吉緩慢地將目光轉至少年身上,不戴眼鏡的他略睜眼眸,失卻笑意的臉冷漠得教人望而生畏。
「也不是不可以,對吧。」
語調不含疑惑,平靜得讓花宮心臟一縮。
──他是認真的。花宮眉頭深蹙,強烈的不安驀地湧現,而當他終於想起自己該要逃走,用力地推開對方、反身要往床緣爬去時,一邊的腳踝被牢牢扣緊並往回拖扯,固執的力道迫使花宮流露驚惶神色。
「放、放開我!」
今吉面對他難得的示弱絲毫不為所動,亦不加以回應,仗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伸手抵摁花宮後頸以壓制任何反擊的可能性。
帶繭的指掌探進衣擺,由腰腹滑上髖骨,繼而摸往褲頭撩撥似地撫弄,這樣的舉措意味為何不言可喻,領會此事的花宮霎時間臉色慘白,指責今吉時的氣勢不免稍減幾分。
「變態……!」
「那對變態有反應的你又是什麼呢?」
今吉調侃般地輕聲耳語,一如蛇進餐前玩弄餌食的惡質行徑,神情卻近乎求告。
沒能察覺的花宮幾次使力掙脫未果,貨真價實的恐懼充斥胸臆,對方的溫熱鼻息淺淺掃過耳廓,他不由為那份慢條斯理微微顫抖,將床單擰出更多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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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盎然春日裡,甫踏進初中的新生們在開學後逐一熟悉新環境,並進一步融入、交流,正式展開他們稚拙而樸實的中學生活。
一年A組的花宮真也不例外,少年身穿該所中學立領制服,正獨自逆向漫行於放學的人群中,專注地拿著文學名家的著作閱讀。從小學習能力優越的他經檢測智力過後被重點培養,整整一百六十的智商即使在資優生群集的A組內依然鶴立雞群,將日益繁重的課業應付得輕鬆自如。
也許是因為還沒跨入青春期,偏瘦的他面目清秀、體型在同齡間尚稱修長,兩道眉毛形似舊時貴族,宛若晶石的幽紫瞳仁在校園樹影隙縫的餘光下漾動清冷色澤,靦腆文靜的神態足以讓師長一眼便生出好感。
踩著皮鞋的腳步在用於朝會集合的禮堂映入眼簾時慢了下來,植於林道兩旁的槭樹後是各動態社團的場地,不時傳來呼喝與笑鬧。
越過樹下的草皮,一顆磚色圓球咚地滾至花宮腳邊。
他止住步伐,目光自書頁上移開,毫無防備地循著籃球的軌跡望向來人。
「啊啊,不好意思。」
小跑步上前的黑髮少年擺手道歉,一口關西腔引得花宮注意,鏡片後的眉眼彎成禮貌笑弧,一身球衣卻沒有半點該有的爽朗氛圍,比較像是被臨時捉差充數的回家社社員。
對方撿起球,站直後整整高出他半個頭,「學弟,沒怎樣吧?」
過近的距離讓花宮得以仔細地看清楚這位學長的面貌,頭一個想法就是對方一直是笑著的,其次是挺直鼻梁與啣笑的薄唇,線條俐落的五官組合成一張讀不出實際情緒的臉,能面般地覆蓋所有喜怒哀樂。
那是屬於成人、有所掩飾的模樣,沒有人會對孩子露出這樣的表情,即便有也無從分辨兩者差異,使一貫觀察敏銳的花宮深感困惑,對方好整以暇地推扶眼鏡等待回答。
「啊、嗯,我沒事。」他敷衍虛應,試圖釐清油然而生的違和感。
對方伸手拍拍他的肩,語氣悠哉地提醒:「籃球還好,小心前面的網球部啊。」
仍在思索的花宮應付式地含糊點頭,他想不通那份無形壓迫從何而來,向學長說了句慢走便拖著步子繼續前行,速度因垂下頭投入思考而漸慢,錯過合唱團用來開嗓的音高練習,也錯過對方自始至終未曾偏離的眼神。
他們的第二次相遇在一星期後的課室外走道。
距離放學還有兩節課的時間,位置靠窗的花宮放任大腦懈怠,百無聊賴地望向外走廊,朝木工教室位置前進的對方不期然地與窗內的他視線相交,微微一滯隨即停下且笑著招手示意。
花宮怔愣間沒有意會,回過神才訝異起對方竟然記得他,以及對介懷至今的自己感到錯愕。
見對方站定靜候,他彆扭的起身,在同學們的好奇注目下侷促地跨出教室。
「那個……」
「等我一下。」
對方轉身打發同儕後便回過頭,笑吟吟地道出開場白,「我是二年級的今吉翔一。」
今吉翔一。花宮在心底咀嚼這位二年級生的名字,並將之與那副彷彿天塌下來也無關緊要的笑臉建立起連結迴路,歸納到學校部分的記憶區塊。
「學弟呢?」
「花宮,花宮真。」眨了眨眼,花宮不無困惑地提問,「學長找我有事嗎?」
今吉略為猶豫地搔頭,像是這項行為純屬臨時起意,「要說的話……還真的沒什麼事。」講完拉起少年的手,將帶有溫度的罐裝飲料放上掌心,「見面禮。」
「呃?」之前不是才見過面嗎?
不待他發問,今吉「啊」了一聲,恍然大悟般地以握拳的右手敲往左手手心,外人看起來雖然做作,但他從對方的肢體動作得出那只是習慣的結論,表情與行為的背道而馳使今吉翔一充滿矛盾,也讓花宮下意識地更加關注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那個啊,學弟,能不能幫個忙?」
果不其然,今吉言明請求的時候還是笑著的,不著痕跡地混淆他人判斷,無法篤定是否真的需要協助,或者只是一時突發奇想,著實令人難以輕信。
花宮因而語帶保留地道:「假使我能力所及的話。」
似乎明白他的顧慮,今吉也不勉強,笑笑地說句算了,遂把話題轉向別處,以學長的姿態和少年細數校園軼事及師長教學時的作派,聽得花宮心不在焉,而那本來就不該是主軸。本該不是的。
談話直到上課鈴響起,對方這才打住,毫無歉意的語調僅止客套。
「啊,佔用你下課時間不好意思。」
花宮搖頭,「不會,學長慢走。」
目送今吉散漫地晃入教室的他回到座位,看著手上那罐已然散去溫度的熱可可,忽然覺得脫離十三年以來貧乏生活的契機曾近在眼前,然而自己卻將其親口否定。
此時A組的日本史科任教師走進室內,花宮把飲料放入抽屜並拿出課本,聽從班長指令、立正朝講台師長敬禮時,他由衷地生出一絲徒然的懊悔。
✧
霧崎第一的學生長褲被凌亂地丟在掛著外套的椅下室內拖鞋旁,兩雙屬於男性的腳於床上糾纏不休,床板因他們的重量壓出咯吱輕響,寂寥深夜裡異常明晰。
「嗚……!」
從身後遭進犯的花宮面色蒼白,相當艱難地虛弱吐息。稍早受制於人時雖經過手指不堪的擴張,插入的過程中仍不免承接那份近乎撕裂的疼痛,他的無聲哀鳴全埋往撐托首頸的躺枕中,化為斷斷續續的嗚咽啜泣。發冷的四肢在對方有意顧及下慢慢回溫,他人性器在體內的意識令花宮反胃作嘔,混雜著痛楚迫使他在這場差勁至極的交媾中保持清醒,如同嵌進身體的不是陰莖而是一把利刃,狠狠地穿透他的內臟,劃開胸腹肚破腸流。
一隻手掌撈住花宮下頷,用拇指抹去眼角淚水。
「哭了啊。」
身為始作俑者的今吉難得不帶笑意地述說所見,神色虔誠地俯首親吻少年裸露於空氣中、長期訓練的背肌及腰線,且在推送時自喉間擠出低低悶哼,果斷地放棄挽回衝動之下施暴所造成的一切。他指掌撫過喉結、鎖骨,於胸口略作停留後便由髖骨沿人魚線往下,握起花宮萎軟的性器摩擦,脣則從肩頸處一路吻上髮根,力道淺緩地囓咬耳殼,想要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你、住手……啊……!」
敏感的位置一經騷擾立刻引發連鎖效應,花宮繃緊肌肉同時為之顫慄,下身納有異物的感受立時鮮明起來,微弱電流直竄脊椎的錯覺令他的言語不成組織。
「不是那樣的吧。」
今吉伸手扳過他的臉,咫尺距離間像是隨時要吐出蛇信般地輕笑,為扼死那分僥倖而伏低身板讓全部沒入。
他曾經以為花宮和他是同一種人,但當少年開始為勝負感到不甘,並且以惡性手段求取勝利時,今吉便明白他們絕非同類。做為優於他人的一份子,高傲使他把籃球劃分成擷取勝利的工具,令花宮不願坦承自己熱衷這項以體格優勢為先的運動,進而催化兩人的分歧。
如願考上東大後的今吉不再接觸籃球,籃球在他人生裡的使命已然終結,然而他知道花宮不會,少年大概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神與指揮方式均表現驚人的執著,好似除了籃球以外便一無所有,是以他們形色相仿,本質卻大相逕庭。
而他們的關係打從花宮選擇不再跟上他步伐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地宣告變質──倘若要將那樣的心情定義為嫉妒的話。
「哈啊、啊……」清秀臉孔為頂進深處的欺辱來源而沾染情慾,花宮甚至未能駁斥對方的嘲弄,乾渴地張口如離水瀕死的魚般吐出零碎音節。
今吉過去的確期待能夠觸碰、更甚至是進入這副身體,但如今只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虛,彷彿他對花宮真的感情亦隨之泯滅,自根部帶來的興奮仍維繫於理智線前,今吉手中收攏的性器充血膨脹,前端分泌稀薄水液打濕柱身,使手心濕黏得一蹋糊塗。
「感覺怎麼樣?」他沉著嗓音,在花宮白皙的耳殼邊側首訴說,不厭其煩地反覆試探少年的臉皮底線。
「……去死……」
花宮咬牙迸出的咒罵透著孱弱,好像他的人也同樣奄奄一息,令這句攻擊意味濃厚的話乍聽之下竟流露委屈。
心口像是遭細針用力一紮,今吉頓時鬆懈了神情,牽起堪稱苦悶的微笑。
並不是被花宮的惡言相向所傷,比起報復事實上他更擅原諒,也因此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縱放不願誠實面對自身的少年,任由花宮以毫不自知卻意有所指的偏執目光注視、並牽制住今吉翔一這個人。
說到底,對方的懵懂加劇了今吉的退讓。在外人眼中,惡童花宮碰上今吉看似總處下風,但被吃得死死的人其實是他,他一步一步地往後,回過神便已置身斷崖邊緣萬劫不復。
「唉呀,學弟這是在撒嬌嗎?」
片刻便神色如常的今吉一面出言調笑,一面進行怠速抽送,清楚地感到性器正於濕暖的狹徑內被鉅細靡遺地吞吐。想來是身體習慣以後反過來迎合外界的改變所致。他的下腹剛一貼上花宮的,對方便微微地弓起腰,使今吉暗自屏息。
不知何時縮起肩的少年仰著頸,一抖一抖地,「才不是、那樣……嗯……」
腦袋裡盤旋的惡毒字眼在對方的搗弄之下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泣音呻吟,初體人事的花宮既惶惑又茫然,陌生而愉悅的感官刺激佔據所有感覺神經,扯緊床單的手指頭跟著瑟瑟發抖,拿年輕男性偶爾為之的自瀆舉措相比亦有不及。
接下來一次次的頂進使花宮渾身癱軟,自己是何時被翻過身更全無印象,高漲的情緒讓他在今吉背胛留下數道泛紅的抓痕,持續哭叫求饒的聲線幾近沙啞。
然而在到達極限之前,節奏條件性地驟然慢下,不聲不響地令他備受煎熬。
「唔嗚……」
「還是不嗎?」
意圖一目瞭然的今吉問句裡摻有惡劣笑意,他伸手撥開黏在花宮頰上的濕髮,還挪了挪連接的部位,半是勸誘半是要脅,得寸進尺地道:「快點,不然我快要忍不住了。」
花宮因那一動拔高呻吟,薄汗細密地附著象牙色肌膚,磨蹭著內裡的物事令他羞於啟齒卻又焦慮地絞緊雙腿,卻依然禁不住消磨,手顫顫地圈住自己勃起的性器來回套弄,屈辱地閉上眼睛,哀求仿若蚊蚋。
「我照做了……快動啊……」
「所以說聽話點不是很好嗎?」
今吉說完,俯身擠壓出少年噎止於頸的喘息,一個猝不及防的收縮便使他蹙眉倒吸口氣,隨著稠白的精液濺灑肚腹,打進花宮體內的黏膩亦由接合處滿溢而出,陰莖射後滑離對方身體,汗水在溫度翻騰不久開始冷卻。他們狼狽地十指交扣,誰也分不清究竟是誰先抓緊誰,誰又被誰抓緊,泅泳似地將彼此視作浮木。
「你……笑什麼……?」
恍惚間,花宮視野裡的他似乎做出出乎意料的表情。今吉情知對方言語所指,舉起仍與之相握的指掌,垂首親吻掌心上的那只手背。
「早就看出來了喔……學弟的告白。」
✧
結束晨間的慣例慢跑,穿著運動服的花宮在洗手台前扭開水龍頭,冰涼的水由管線泊泊冒出,他併攏雙手掬起一把拍上被太陽曬得發燙的面部。暫且得獲緩解後,花宮旋緊水龍頭開關,抹去臉上多餘水漬,抬眼就看到一條毛巾被人遞來面前。
花宮偏首瞇視,葉隙造就的逆光使對方鏡片後的眼神看不分明,但他還是認出了今吉。
「學長?」
「是我喔。」今吉笑著答道,欣賞似地盯著少年眼睫上閃閃發亮的清澈水珠,毫不遮掩他的滿意,「毛巾是乾淨的,儘管拿去用吧。」
「……謝謝。」
順從地接過毛巾,花宮將之覆往一邊側臉擦拭,並從平整的衣著推測今吉現況。
「您沒有去晨練?」
誠然,他搞不懂今吉數次找自己搭話的緣由為何,在那次偶遇前他們素不相識,不在同一年級,不屬同一社團,更稱不上是朋友,排除以上花宮亦不以為哪裡有利可圖,越深究越是百思不解,今吉的思路毫無規則可言,怎樣破題都顯得勉強,好似這道題本身不存在答案。
今吉聞言拍了兩下後腦勺,活像是他現在才想起來有那麼一回事。
「一不小心就遲到了呀,這時候去也只是挨罵,不如不去的好。」他開口替花宮釋疑。要是沒有看過今吉投入練習的樣子,確實會把具有關鍵作用的他當成球隊中拖後腿的一員。
花宮正想隨口附和,對方突然雙手扶腰矮身湊近,歪頭關切他的心不在焉。
「學弟看起來有煩惱啊?」
反射神經使他踉蹌地退了兩步,心事被察覺的花宮一陣意外,但見今吉並不像是口頭上的理會,遂乾脆地報以信任,坦白確有其事。
「嗯,快到變聲期了。」
脫離兒童體態長成少年之際,動盪的青春期於焉而生,首先為花宮帶來的困擾就是受生長激素影響的喉嚨;那時男性的嗓音會變得低沉粗啞,無法放大音量也不能長時間說話,且持續上半年至一年左右的時間,以需要頻繁使用聲帶的活動而言是為時不短的空窗期。
幾次相處下來,今吉得知少年有參與某個社團,但並不清楚實際類型,而變聲期會干擾練習的社團在劃定範圍的狀況下只有一個。
「你合唱團的?看不出來啊。」
他點點頭,不在意對方的吃驚,髮梢上的水滴循著地心引力墜碎。
對於合唱團,花宮沒有特別排斥,可是也算不上喜歡,他的選擇不過是延續小學以來的慣例,就像課堂上的學習,按表操課地完成他人期望,呆板單調而機械化的接受長輩的稱讚及鼓勵,從不以為有什麼能夠成為挑戰。然而眼下的難關等同於不可抗力,竟使天資聰穎的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簡單的說,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想過而已。聰明人的誤區。
「喔──」今吉拖長音調,顧左右而言他,「那肺活量應該不錯吧?」
這位學長的問題看似不著邊際,卻又能在下一秒直指核心。熟悉今吉講話的模式以後,即使是閒聊間沒頭沒尾的一問,花宮亦能如流應對。
「嗯,每天跑圈練的。」
「那要不要來打籃球啊?」
今吉提議的口吻像在說笑,並未給予任何解決的方法──那也不是一件努力就能克服的事──說出來的效果僅止於排解,「反正不能唱歌,來玩玩也不錯。」
花宮不曾涉足運動項目,頂多是體育課一週短短的一兩個小時,雖然對自己的體力還算有自信,有沒有辦法取得說得過去的成績仍是未知數。光是想到這裡,他就明白自己對這個建議是有興趣的,而對方會說出口,肯定是有某些依據,他們都不是那種貿然行事的類型。
思至此,花宮頓了頓,嘴上不把話說死,「我會考慮。」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喲。」
今吉一臉高興的樣子令花宮狐疑地看著他,好像自己最後的決定必然正中下懷,問了對方卻笑笑地擺手說沒那回事,並順勢撥去自己頭上的一片落葉。對方把他當作一名需要照顧的後進,使花宮心底些微地牴觸,但除此之外要說什麼其他的則仍未可知。
拉妥書包背帶,今吉推扶鼻梁上的鏡架,「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要先讓監督罵一頓再去上課。」
見他轉身欲走,別有圖謀的花宮於是喊住對方。
「學長,那個……」
「嗯?」
今吉聞聲扭頭,已逐漸顯露男性稜角的面孔十分好看,光影錯落下形象清爽而悠閒,絲毫沒有一般學生該有的青澀模樣。
閃神數秒,花宮隨即摸摸頸邊布料,織造纖維想當然耳仍含帶水分,情急之下便以此做為緣由塘塞他的失態。
「毛巾下次再還給您。」
「好啊,這有什麼關係。」
今吉可無不可地笑答,回頭繼續朝動態社團方向走去。
站在原地的少年雙手捏著掛在脖子上的濕毛巾,搖搖頭反省自己的莽撞,平復適才加速的心跳以後舒了口氣,不得不承認主動找個藉口見面居然比說謊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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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欲裂。況且不只是頭部,花宮真覺得自己從頭到腳由裏到外像是被大型載物貨車的輪胎生生地輾過一遍。睜開雙眼時今吉近在咫尺的睡臉從心理層面加深了這份生理上的疼痛,原本想要盥洗的他在渾身即將散架的痠痛中放棄起身,忍著暈眩緊蹙眉頭,惡狠狠地瞪向躺在身旁的青年。
「喔,醒了啊。」
豈料以為還在睡的對方竟突然出聲,驚得花宮不由倒抽口氣。
「……瞇瞇眼妖怪。」
一開口就發現連嗓音都嘶啞得不像話,隨之升起的是羞恥、不可置信、難堪,以及不夠純粹的慨然,他頓時惱羞成怒地伸手想推開那張臉。然而今吉嘿嘿一笑,輕易地拉住被折騰得虛軟無力的前肢,在花宮進行下一波掙扎以前按上他的腰,皮膚底下的肌肉如同觸電似地僵直,令今吉幾不可察地嘆息,而後微笑。
他早有準備,無論接下來的會是什麼。
「嚇到了?」
「閉嘴。」花宮放輕聲音,脫口而出的全是恫嚇,充分地顯示他的緊張,「給我滾遠一點。」
少年像是野貓一般張牙舞爪,對施暴者戒慎恐懼的同時,又因懷抱自己也未曾覺察的情愫進退兩難,今吉過往至今的行止無一不促使趨避衝突發生,昨夜的情事推波助瀾,讓花宮的處境越發尷尬。
他弄不懂今吉翔一,聰明兩個字用在這個人身上有去無回,若說初中的自己過於稚嫩難以分辨尚情有可原,但即使是經過三年多的現在,花宮還是對其束手無策。
花宮所知的今吉外顯隨和而散漫,實則天性涼薄,總是笑著的臉像是道屏障,用一貫的態度隔絕他人的親密與用心,然事實證明確實如此,除非他想,否則沒有人能,理由可以是有趣、新玩具……諸如此類,包括少年曾有的亦步亦趨,至少花宮是這麼認為;對方的長處也像是他的天敵,對於競爭局勢的成敗意識與生俱來,花宮腦中精密的計算在那雙老是不知道有沒有睜開的眼睛前毫無用武之地,不管選擇進攻或者防守均無濟於事,所能得到的回饋只有一如既往的挫敗。
比如說現在。
今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拿取放在床頭櫃上的眼鏡戴起,「我以為你會表現得更生氣一點,然後反擊……像是揍我之類的。」
被同性強迫的屈辱理應能使任何一個正常人受憤怒驅使,做出平時無論如何都辦不到、也無法容忍自己苟同的報復,但花宮的反應卻異常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甚至要以為是某種經歷心理創傷後的反動,今吉此時宣告的假設在他聽來形同真相。
他的冷靜與譏諷只是故作無事,並非真的什麼也沒有。
「……我要回去了。」
花宮第一時間的想法既非「怎麼可能」,更不是質疑「難道真的」,少年的害怕遠勝於無法接受,他彷彿化作膽怯且脆弱的幼獸,為了迴避實情,掩耳盜鈴般消極地將自身拘錮象牙塔內,拒絕解讀潛意識所留下的蛛絲馬跡。
僅僅身體的話還能自我說服是一時沉迷感官,但要是把心也給了這個從不為誰駐足的男人,那就太可悲了。
「可以呀,動得了的話。」穿上蔽體的衣物,今吉面不改色地答,「你現在就算要爬出我家都有困難吧,要學長送你嗎?」
「麻煩把衣服給我就可以了。」少年神情淡漠地道。
「幫你穿也沒問題,學弟太客氣啦。」
似軟實硬的機鋒使防衛機制運作,花宮端正容貌浮現冷笑,在對方面前示弱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卻不曉得今吉是有意為之。
做為一名出色的觀察者及獵手,今吉翔一對於少年的瞭解可能還超出花宮真本人不止一籌,但他始終沒有找出自升上初中三年級後、花宮的性格與球風丕變的主因。當時今吉略有耳聞,然因為期考將至便未放在心上,直到某日他抽空在球場外觀賽,才驚覺自己錯過了什麼。
原有的溫文靦腆不再,倖然及譏誚成為花宮臉上時常出現的表情,場上如蛛網般趁人不備的惡毒戰術,佐以本就高超的球技,無論是正式比賽或點到為止的友誼賽均無例外,惡童之名不脛而走。
今吉不曾出言勸告,模擬考前特意經過眾人練習的球場時,他從對方幽紫色的眼裡看見了執拗,而也是在那個時候認清雙方本質上的南轅北轍──他總是為自己留有餘地,花宮則不然──所以他退讓,假作視而不見,否則將無法繼續朝那名少年微笑。
花宮在他眼中是誠實的,至少對方的一切舉止全都齊齊指向一個座標,不像自己以投資為前提看待那些被旁人當作夢想的物件,誰都是成就勝利的齒輪之一。
有時候今吉也分不出他到底是喜歡人還是喜歡那份執拗,可能兩者皆有。
「還是先住下來吧,能動了之後想走就走。」他說。
「我不要。」
花宮否定的直截了當,跟今吉作對顯然是他現階段的目標。很清楚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的今吉將手撐往位於花宮身體另一側的床面,用拇指指腹摩娑少年的脣瓣,在對方想起來該要抵抗前,扣住較想像要來得線條纖細的下顎,迫使花宮將嘴張開。
平時難能得見的棕瞳微睜,他欺近對方吮吻唇齒舌葉,混淆彼此的唾液及吐息,期間不忘留有汲取氧氣的空隙。隨交纏越甚,今吉的動作由伏低身軀改為單掌托抱,兩者越加密合。這時花宮的十指從兩邊輕輕穿過髮間,搔癢似地揪住他的頭髮,口腔內的舌尖猶豫而不安地給予回應。
今吉一瞬間還以為那是錯覺,張眼卻見花宮全然通紅的耳根,他不禁鬆開下頷的箝制,轉而觸摸一夜間生長的細短鬍髯,並在對方放下雙手時抿出距離。
花宮緩過氣後一言不發,濡濕的脣泛著旖旎水光,皺緊眉頭、目光彆扭地別開不與他交會,像在表達方才等同互訴情衷的吻已是極限。
卸去用以偽飾的虛假笑容,今吉指腹貼著少年發燙的後頸,最後不知該拿對方如何是好地笑了。
「你啊……到底在想什麼?」
明知少年所想所念,但他始終不得其法,於是在無數次的摸索與受挫中習得了退讓,而今想望得償,今吉只覺得一陣唏噓。
花宮沉默片刻,按住今吉托起頸項的手,璃紫眼瞳定定地望著他,輕聲吐實。
「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今吉啞然數秒而後失笑。
他們在歲月流逝間旁若無人地跳起華爾滋,前進、後退……每個步驟都優雅合宜,矜持地不讓對方看見自己演練時的拙劣,卻忘了默契與瞭解均自其中潛移默化,進而衍生為互相制衡,以致於誰也沒能將這支舞跳好。
簡直跟笨蛋沒兩樣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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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用過交往對象所準備的早餐,花宮真把碗盤放進流理台。週日的清晨……不,就日照的角度研判時間已臨近晌午,住宅區沒有噪音和人車來往造成的嘈雜,悠哉的氛圍讓鎮日無事的少年在溫煦陽光下也變得有些慵懶。
今天一大早今吉就像個老頭子似地揉搓腹部坐起,讓被騷動弄醒的他睏倦間一陣好笑,低聲詢問後得知對方從早上到下午的時段有個打工,在聽清是花店工讀生時花宮為那身充滿違和感的圍裙捧場地笑醒過來,換得眼鏡青年不以為意的一個縱容微笑。
花宮不太習慣這樣的變化,畢竟他們同屬男性,更早之前還是學長學弟的關係,雖然能發生的不能發生的都發生過了,他還是為對方露骨的態度感到無所適從。
坐在對方購置的懶人椅中,身上穿的是今吉拿給他的T恤,身高接近的兩人就算肩寬不同,將就著穿也不算太勉強,花宮困頓地打了個呵欠,抬高仍尚酸澀的雙手打直,並將肇因歸功於昨天的宿醉。他垂手揉按至今未能消耗完累積了過多乳酸的兩腿,沒幾下便又收回,有心想要起身參觀客廳及臥室以外的格局配置,但在回憶起對方宛若大叔般無聊的興趣時頓覺興味索然,不過少年老成到對釣魚和賽馬這兩項活動情有獨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是了。
百無聊賴的花宮視線於八坪大的客廳內巡梭,接著落在旁邊的矮書架上。
他伸手以臂長做為衡量單位,不怎麼訝異地發現可以直接搆到中上層的書──今吉在生活方面無疑是相當懂得享受的──順手挑選一本明顯是科普類的原文書磚翻閱。
今吉出門以前的確有開玩笑地說過屋子裡的東西除了租屋契約以外他想要的都能拿走,當下自己直接反脣相譏了句怎麼可能,事後仔細想想卻微妙地感覺到今吉是認真的,令花宮不解之餘也在意起過去年紀輕輕的對方是如何離鄉背井在東京獨自生活。
考量間他似乎隱約捕捉到了什麼,神情由沉思轉為複雜。
應學長的邀約轉社進入籃球部以後,花宮從他人口中瞭解到今吉之於球隊的份量,他沒有特別放在心上,亦從來不在社團活動時主動和對方打招呼。對方偶爾會到一般社員的練習場地來看看,但也僅限於前輩對後輩的指教,兩人看似生疏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然而私底下他們見面的次數反倒倍增,理由不外乎是關於籃球規則與技巧上的特別指導,花宮的學習態度和吸收效率非常的好,使今吉盡可能地撥出空閒去滿足學弟的求知慾。
假日惡補的休息時間,少年們並肩坐在公園河堤旁,徐徐晚風將髮絲吹得凌亂,腳邊的籃球因夕陽照映折射一圈金黃色光澤。
「學得真快,這樣學長很快就沒什麼能教你了呀。」
今吉看完他的練習成果後就不停地碎碎念著類似的話,但花宮很清楚自己距離對方的高度還有一段路要走,想熟練並不困難,難的是花時間重複同一件事,尤其是像他這樣學什麼都能很快就有幾分樣子的人。
「沒這回事,我的手還是沒辦法跟上腦子裡想的。」以手指點了點太陽穴附近,花宮坦言告知。
他自認為自己對今吉沒有什麼好隱瞞,特別是籃球。
「久了就跟得上啦,不用急。」今吉答道,視線移向河堤那方閃爍夕色的粼粼波光,放眼望去整條河川好似正在燃燒一般,「啊──好想吃魚喔。」
「欸?」花宮一時間跟不太上對方跳躍的思考,只得低頭和今吉一起看著河水流往大海。
今吉的手掌在他的頭上一陣揉弄,陰影翳上那張五官立體的側顏,使之更為深刻,幾乎要涵蓋少年中學時期的大部分記憶。
「沒什麼啦,時間也差不多了,回家嗎?」
「嗯。」
花宮點點頭,西沉的落日曬得臉頰燒紅,好在對方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彎身拾起他們消耗掉的第四顆報廢籃球。
走往車站的路上,他們的話題一個換過一個,最後還是跟籃球有關。
旋動指尖上的球體,今吉一面平衡一面分神問道:「對了,學弟你會參加一軍選拔吧?」
「什麼時候?」偏頭想了想,對此毫無印象的花宮反問。
「暑假前。這可是晉升為正式隊員的好機會喲。」
今吉說的簡單,少年入部的時候也已經是夏初,想要從眾多社員裡面搶到一個正式隊員的名額談何容易。花宮因此流露遲疑神色,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可是,剩兩個月的時間……」
今吉把籃球夾在肘關節與腰腹之間,一副孺子可教地笑得無良。
「不錯不錯,至少知道什麼時候放暑假。」
「學長。」花宮譴責地壓低聲音。
今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你可是我看中的控球後衛。」
棕眸在餘暉消散以前倒映少年的容姿,向來客氣的語調染上一層不容置疑。
那年夏末,花宮以替補的名額升上一軍。無關乎實力不濟,只因他沒有看清對手的勢在必得源自何處,這可以說是他和今吉分道揚鑣的分歧點,也是往後有他上場的比賽中,都會有人莫名地運動傷害的主因。
他在那之後斷絕一切與今吉的聯繫,專注地投身於籃球這項運動,順利地成為正式球員,並將抄截與拋投兩樣技巧運用的得心應手,必要時亦不惜在裁判視線的死角進行不合運動道德的犯規手段,以「無冠的五將」之一在中學籃球界聲名大噪的同時,花宮所被冠上的稱號即是「惡童」。
闔上手裡的書擺回架中,花宮把全身的重量交給身下的軟椅,他仰視懸掛造型玻璃吊燈的天花板,耳邊卻聽聞事情發生不久,他與今吉的交談。
當學長向自己詢問結果時,他的口氣忿忿不平,「那是他作弊!」
「但裁判沒看到就不算數。」對方平淡地道,像是在說明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我……」
他還想為自己辯駁,想要證明落敗無關能耐。
「夠了,花宮。」不同於往日的溫和,今吉的嗓音出奇地冷漠,但現在想想或許是他把情緒過度放大。「輸了就是輸了。」
那麼,贏了就是贏了。對吧?
閉上眼睛,花宮無聲地複述最末句。他的固執打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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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吉的住所離開,腰部以下有種奇異的懸浮感,花宮搭上通往學校的通勤電車,略帶恍惚地看向車廂外的景色,到現在還沒能回過神來。
那位早起的大學生趁著他睡眼惺忪時脫下裡外的兩條褲子,就著姿勢將少年早晨勃起的性器含入口中,幾番舔吮弄得花宮咿咿嗚嗚地開口拜託想要去上課,允諾了好一堆交換條件,這才讓白天沒有半堂課的對方放過他。
到站時花宮從眾魚貫下車,出了月台以後,他朝霧崎第一高校的方向走去,沿途不少同校學生,使花宮得以再度融入十七歲少年應有的日常中,而非熱戀期的刺激療程。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花宮忽然覺得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他還是和今吉翔一針鋒相對,也跟木吉鐵平這樣的存在發自內心的不合,就像他們交往前一樣,過著只與籃球為伍的日子。花宮拿出自週五就沒打開過的手機,開機後卻發現自己沒有對方的電話號碼,他盯著屏幕想自己是不是該把今吉中學時的手機號碼拿來試試,然而實在太蠢索性作罷。
就在花宮打算將手機收進口袋時,機體傳來收到簡訊的振響。他彈開摺疊合蓋,一封來自對方的簡訊正大剌剌地在屏幕中央閃動。
閱讀詳情後,少年罕見地浮現不帶攻擊性的微笑,神態沉穩的把手機啪地闔起。
裡面就只有一行「這個週末放學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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逽大的球場裡,霧崎第一高校的籃球校隊佔據一方反覆投射練習,場地內充斥球與球員的跳動,籃板遭球碰擊的聲響時有耳聞。
從大學下了課就騎車過來的今吉托腮坐在籃框後方的觀眾席,穿著軍綠色的風衣配上刷色牛仔褲,他的表情與其說是審視,不如說是對於過去的事物抱持懷念的情緒。今吉可以很坦然地說放棄籃球他並不後悔,因為實際上這個運動之於他只是求勝過程中的一項娛樂,不代表從今爾後的人生就此失去了重心,更或者是他的目的早已達到,所以才能對其一笑置之。
嗶──
下方有誰吹響了哨音,所有人停下原本動作開始集合。
今吉有趣地看著站在眾人前方發號施令的對象,那名黑髮少年頂著一張略顯憂鬱的娃娃臉,身為學生卻破格兼任主將及監督,此時正在指導這一學期新進的隊員。旁邊一群先發球員則在場邊竊竊私語,期間目光不時往今吉所在的位置飄,於是前桐皇隊長笑著看了回去,恰巧與山崎對視,對方反射性地要站直以前便被一旁的古橋拉住,隨後一干人等把視線投往看台,似乎在期待他可以解釋來由。
確認沒有驚動還在說話的花宮,今吉將食指豎抵脣前,扯出煩請自便的微笑。
最後一聲哨響宣告解散,球員紛紛走進社團休息室更衣,今吉慢條斯理地走下看台,就看到花宮一臉不豫地看著他。
「怎麼了嗎?」今吉明知故問。
花宮凝視青年謀劃得逞的笑臉,想起自己數次警告對方還是依然故我地把吻痕留在身上,而且是他不照鏡子就看不到的位置,使得好幾次換衣服的時候被自家隊友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看,逼得花宮只能等所有人換完衣服離開以後才能使用休息室。
想也知道對方是想讓自己在氣急敗壞之下說出些什麼。
花宮沒好氣地撇過頭,指向場邊的座位,「先去坐著陪我等吧。」
「遵命。」
無所謂地聳聳肩,今吉晃過去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不設焦距地望著未關閉照明的籃球場。
「嘛,冬季盃有信心嗎?」
花宮嗤笑,抓起一顆籃球塞給他,「哪來的那種東西。」
「也是,那群奇蹟世代才二年級。」
今吉不可置否地笑笑,指尖頂著球,另一手將之拍轉。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近乎喃喃自語,「看來除了最不想走的那個以外,沒有人會在冬季盃前離開呢。」
花宮意興闌珊地看著自己的球鞋,像是上面有什麼令人在意的汙漬似的,「就這麼沒了還真有點可惜。」
他們說的是木吉。
瞥了對方一眼,今吉的臉再度正對球場,語氣不冷不熱不存歧義。
「強者不需要同情。」就好比桐皇的王牌青峰大輝,雖說層級不同,意義上卻是相等的。沒什麼比努力不懈要來得可怕,特別是那些天資過人的貨色。
哦地一聲,惡童不懷好意地放慢語調,「聽起來學長很欣賞他嘛。」
退役許久的青年揮趕蒼蠅般地擺了擺空著的那隻手。
「不喲,討厭得不得了吶。」
「哈?」抬起頭,花宮挑眉。
今吉雙手一攤,原本持續運轉的球停在掌心,「能讓你特別惦記的人我都不喜歡。」
將兩肘倚拄於膝,花宮屈身十指交錯,看也不看他。
「別逗我笑了,我也曾經打過您的主意啊。」
若非知道話題圍繞著籃球,兩人眼下的對答要說是打情罵俏亦不為過。
「野心還真不小呀。」反手抓住籃球站起身,今吉噙笑挑釁,「要試試看嗎?」
少年聞言撐膝而立,偏首昭示險惡笑容,從對方手裡接過球。
「就算是學長也不會放水哦。」
「別太傲慢了。」今吉脫下風衣挽摺襯衫袖口,姿態斯文彷彿修剪花草雜枝,而對於惹惱對方這道技術他尤其拿手,「一不注意的話可是會輸給我的啊。」
他們走上球場,頭頂上的聚光燈使影子在腳下縮成一團,隨籃球落地又彈起的第一聲迴響,那段兩人共有的、苦惱而甘美的青澀時期似乎也跟著劃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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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穿透麻紗簾幕的光熨上今吉胸口那刻他便醒了過來,被對方抱著入睡的習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也有些模糊了。
那場一對一的比賽理所當然是由花宮取勝,久未碰球所流失的手感不是五分鐘熱身就可以抓回來的,今吉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來看待這個結果,然而明明是毫無懸念的事情,他卻感到無以言喻的惆悵。
返家以後,他們做完各別的事情,正要關燈就寢時,因花宮的一語不發而沉默的今吉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背對著睡的花宮瞇著睏倦的眼睛翻身面向他,「啊?」
今吉張手,「嗯,過來。」
對方的態度激怒了犯睏的少年,他皺眉拒絕合作。
「你叫我過去就過去啊?別瞧不起人啊。」
「可是你想,不是嗎?應該沒有看錯吧,關於你的事,就算不戴眼鏡也能看得很清楚。」
黑暗中青年的聲音徐緩而類如催眠,連哄帶騙地將他收進懷裡,拍撫的力道適合睡眠。
「所以沒關係,你這樣就很好了。」
花宮因此安心地闔上眼簾,把耳朵貼上對方胸口,以心跳聲入眠。
和現在一樣。
「早安。」
胸腹共鳴的振動令花宮自彌留間驚醒,他揉揉眼睛坐起身。
「早。」
距離WC的賽程還有兩週,加強訓練的份量也越來越重,偏冷的早晨一經盥洗就神清氣爽,換好制服的少年在同居人把早餐端上餐桌時坐下進食,而今吉則慣例地用一杯黑咖啡當作一日的開端。
花宮以碗就口啜飲冒著熱煙的味噌湯,一面藉著朦朧觀察坐在懶人椅上的交往對象。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把剛攤開的報紙反摺對半的今吉抬眼衝著他笑。
「會遲到吧,不快點嗎?」
被抓現行的花宮放下早已空空如也的湯碗,匆匆地抓起運動背包,走到玄關突然停下腳步,垂著頭的臉上盡是踟躕。
「那個……」
今吉莞爾,將報紙抖開另一版,「我知道哦。」
「……我要出門了。」
「路上小心。」
花宮幾乎是奪門而出。他關緊門後靠貼於上,沒有想到自己練習了這麼久毫無成果以外,對方還似乎早就知情。果然說什麼都不該答應交換條件的。他深吸了口氣意圖讓自己振作,準備面對即將到來的比賽。
所有的討厭都是為了掩飾他喜歡這個人,和籃球一樣。
愛無可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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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滿各類花草的小巧店面位於鄰近住宅區的一個轉角,原木的藤架與鵝黃色的棚頂綴滿爬藤類植物,然而季節上的不合時宜使它們微微泛黃,待得春日又將生出嫩綠新芽。
一身淺色圍裙的黑髮青年抱著三盆聖誕紅從店內走出,從花架上找到適當的位置便往該處一放,悠閒地動了動頸部關節後檢視起其他盆植株,準備將需要放在溫室的商品搬進店裡。
他是今年考取東大的新生,由於不是本地人,所以即使本就長居東京,仍然得為了找尋離學校較近的住所而四處奔波,過程中認識了這間花店的女主人,經由她的介紹租到了比想像中要好上太多的房子,並在對方的熱情邀請下來到花店打工。
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花粉症,對於花草還算得上小有研究,加以斯文高挑的外型及溫文有禮的得宜談吐,很快地成為店裡面依賴的人手。
「不好意思,請問翔一在嗎?」
被稱作翔一的青年從滿藤架的黃金葛間探出頭來,讓那位婦人嚇了一跳。
「早安,江里子阿姨,您要的麝香百合已經來了。」翔一隔著鏡片的雙目瞇起微笑,「啊,不好意思,嚇到了嗎?」
對方似乎相當喜歡這個年輕且總是面帶笑容的男孩子,毫不介意地擺擺手。
「沒什麼沒什麼,我進去跟奈津問就可以了。」說著便跨進店門口。
笑著搖搖頭,青年最後挑了幾盆看起來營養不良的花種拿進室內,安置妥當以後,與正要離開的江里子太太寒暄一番便走進櫃台。
婦人所說的奈津就是這間花店的女主人,就日本三十歲以上的已婚女性而言她相當纖細,舉手投足之間都能在其周身感受到柔和氛圍,卻未予人軟弱的印象。在青年眼中,要以花比喻的話,對方就像是椿。
「你最近好像心情很好。」坐在後台的奈津在他拿起園藝用剪刀時問,使用的並不是問句。
「嗯,是啊。」
青年並不否認,一面把需要修剪的植物調整到自己方便處理的角度。
對方狡黠地眨了眨眼,泛動珍珠色澤的脣輕抿。
「有好事發生?」
剪下一節枯枝,青年抬頭正想反駁哪有那麼多好事能輪到自己頭上,透明櫥窗外朝車站方向走去的身影立刻印證了奈津的說法。直到少年已經遠得以肉眼無法看清,他才再度低下頭照護花草。
「算是吧,朋友今天要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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