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虫
正因為無法實現才被稱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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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體中文
A5判 / 平裝 / 雪銅霧膜封面 / 三個篇幅
定價150元
已完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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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可成癮者無一非毒(該篇全文)
時值令人昏沉欲眠的夏末午後,日照不及而顯得晦暗、猶如置身夕暮的洋房內盪漾常人無從察覺的一絲陰涼,窗縫滲進的細微氣流掀引簾布,落入的幾許光線投映其中,使身穿和裝端坐靠窗扶手椅上的年輕男人偏白的膚色近似透明。 桌面托盤上以骨瓷製作的一雙茶杯均盛滿溫熱紅茶,蒸騰水氣如霧隨香氣低調瀰漫,特地前來提出結盟意願的遠坂時臣卻是在淺呷一口後讚許的點點頭,便就此擱置一旁。 管理聖杯降臨之地的遠坂家主優雅而從容不迫的態度確實地符合其家訓,寶石般清澈且懷抱追求根源之志的目光直直盯向對座略小他幾歲的青年,視線凝滯於對方右手背上的聖痕,隨即不著痕跡的移開,斟酌片刻後沉聲開口。 「──間桐家主。」 「嗯?」然而青年剛將蜂蜜倒往杯中,雙指捏起茶匙攪拌,行為與口吻一致地不緩不急,「我在聽。」 時臣毫不介意對方的無禮,魔術師素來驕傲,只是表現的方式各異。他十指交錯,兩肘倚著扶手,磚紅色的雙排扣西服熨燙得摺線分明,讓遠坂時臣比起和裝青年更像是此處的主人。 「誠然,我已經把來意說得很清楚了。」 青年聞言放下銀質杓匙,擺放杯身的瓷盤被那只由寬大衣袖內伸出的纖細手腕托起,從而做出一臉恍然的虛偽姿態。 「我以為遠坂家打算跟教會合作呢。」 「這兩者並不互相違背。」 時臣不置可否地坦然微笑,其間不知挾含幾分戒心。做為爭奪聖杯的同類,擅於使用吸收及戒律魔術的瑪奇里一脈無疑是極為難纏的敵手,會向其建議合作是基於利益考量──即為根據魔術師的本性而定──要說其他理由的話也不是沒有,相對薄弱而已。 此次爭奪聖杯之戰他已準備萬全,拉攏知根知底的魔術師世家則是形式上的示好與禮數,畢竟聖杯只有一個,過程中給予協助未嘗不可,但最終仍需以個人實力斷定何人得獲命運女神青睞,相信這點雙方均是心知肚明。 「讓我考慮看看吧。」 抿了口茶,這位容貌平凡卻勝在五官清秀的間桐家主神色含笑,像是對相商之事漫不經心。本應為黑髮的他留有一頭修習間桐家家傳的水屬性魔術而產生的豔紫髮絲,面上稍稍瞇細的瞳仁亦閃爍同樣色澤,且在遠坂時臣不滿地蹙眉前抬眼望往對方。 「你知道,總得尊重長輩的意思。」 「請務必說服令尊。」反射性地在腦海構築出瘦小老者的模樣,時臣理解地頷首,面前青年的父親間桐臟硯自青年成為家主後便銷聲匿跡了好一段時間,久得他都要以為那位老魔術師已經死去,現在看來顯然是正閉關進行魔術研究才會如此深居簡出。 察覺時近傍晚,已達到來訪目的的時臣坐直腰板,撐著扶手意欲起身。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辛苦了,替我向葵問好。」 青年此時亦展現大家做派,放下手上茶具站起,潔白足袋下的二齒木屐在地毯上無聲地踩出細微凹陷。 聽聞間桐家主直呼妻子名諱的時臣非但沒有流露分毫不悅,反倒略感安慰地寬心微笑。青年與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也是他放心將次女交託的主要原因,他的兩個女兒都擁有成為一流魔術師的出色資質,這點他再清楚不過,可是遠坂家只能有一個繼承人,他屬意於身為長女的凜。為了不浪費這樣的才能,在青年的兄長鶴野前來要求過繼時,遠坂時臣幾經評估後欣然同意,無論作為一位父親,或是一名魔術師,逐漸衰落的魔術名門是最無可能參與聖杯戰爭的安全處所,次女獲得保障的同時亦履行了遠坂與間桐兩家的盟約。 然而原以為此次將休養生息的間桐家卻臨時決定參戰,甫上位的年輕家主身分令一向冷靜自持的時臣詫異。那個曾經跟在自己妻子身後、看似怯懦怕生的青年,不知何時投身魔術的領域,並如游魚入水般得心應手,其能力之優秀已由手背上象徵聖杯寵召者的令咒予以證明。 「雁夜。」穿過間桐家侍從推開的房門走至長廊,時臣順口問道:「你的未婚妻還好嗎?」 與親生女兒劃清界線、只和同類平起平坐──這就是正統的魔術師。 「你要看看她嗎?」立於門旁的間桐家主語氣如舊,然凝視對方後頸的表情異常森冷。 貴族般的魔術師偏首朝他搖了搖頭,對於這位佯裝為同類的『偽物』抱持的負面情緒一無所覺。 「她是間桐家的人。」 「那是當然的。」 間桐雁夜唇畔扯分的弧度隨男人無知的宣告緩緩加深,眼神卻沒有笑。 打從得知與禪城葵的接觸是出自父親的安排,當時就讀初中的間桐雁夜便著手學習起他最為嫌惡的、間桐家的蟲術,像是決心要接受身為間桐的一份子的命運,以自己的身體為餌,日復一日的忍受魔術迴路被強行拓寬的痛楚,與無數的蟲子間斷地啃噬肉身以轉化魔力的折磨。 眼見鏡中自己原本烏黑的短髮逐漸變成醬紫色,雁夜除了為之莫名作嘔外尚帶著一絲說不出安心。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不讓心愛的葵進入那個使年幼的自己目睹後接連高燒數日,險些就此死去的,彷彿通往地獄的地下修練場。在那時的雁夜想來,沒什麼能比這還要更讓他感到無力的情節了──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 當葵的視線留連於遠坂家的年輕魔術師身上,並且露出他未曾得見的柔和笑容時,慶幸解脫的念頭倏地取代了心中那份不知何時越發淡薄的妒意,再次體認到自己只是凡人的雁夜還來不及為此羞愧,耽溺愛河的禪城家女兒便已與遠坂時臣締結婚約。 早就不屬於人類範疇的父親獲悉後嘿嘿地笑著。 「一介女子罷了。」枯枝般乾瘦的手按上拐杖,間桐臟硯輕描淡寫地將雁夜的初戀評定得一文不值,矍鑠精光由凹陷的眼窩中射出,滿意地盯著日前在役蟲一術上略有小成的雁夜。 「魔術可以讓你擁有更多。」 有如審視美餐的神態令少年寒毛直豎,目光卻沒有絲毫避讓,使得以非人狀態存活將近五百年之久的魔術翁饒有興趣地拄著手杖離座,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雖是仰視但氣勢等同斜睨地望向這個名義上的兒子。 「我很看好你,雁夜。」 十分清楚自己資質堪堪一般的雁夜,自心儀的女性和別的男人互許終生以後,放下了所有關於魔術的鍛鍊,然而體內魔力仍徐徐地沿著他的魔術迴路流動生成,即便不想要不需要也沒有拒絕的餘地,恰似他的出身,恍若附骨之蛆緊緊依隨。 由於臟硯的表態,他順理成章地成為間桐家的內定繼承者,重拾一度捨下的習練,並得以深入瞭解魔術師是怎樣冷血無情的人種。依舊與昔日憧憬的對象保持連繫的他,在某次會面時詢問是否有意籌辦婚禮,對方的自許令他不寒而慄──魔術師的妻子──勢必犧牲一般女性應得的幸福,放棄了那身曾經嚮往的白紗,明白將來亦是如此的她竟甘之如飴。 雁夜為其擔憂的同時,不免憎恨起做為魔術師的宿命,以及無能掙脫的自己。 至今的劇變以遠坂家年幼次女的入籍為開端。 繫有緞帶的黑髮下,那雙清澈的湛藍眼瞳眨了又眨,如受驚的小動物般無助地讓鶴野牽著手,比起姊姊遠坂凜要來得內向許多的櫻怯生生地四望,爾後在曾於冬木中央公園數度相見的雁夜露面時浮現安心神色,對自己往後的命運一無所知。 結束例行魔術修業、剛回到地面休整的雁夜,從目睹遠坂家幼女踏進間桐宅邸那瞬間,內心便湧出極為不祥的預感。他上前傾身安撫櫻,並以眼神暗示兄長鶴野至內廳稍待片刻,對方依言照辦後,雁夜這才蹲身伸手捧起櫻柔軟細嫩的臉頰,和服衣袖因此滑往肘邊。 「怎麼會過來?媽媽呢?」 卸下戒心的孩童聞言低垂眼睫,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幼犬。 「……櫻從今天起是間桐家的孩子,不會回去了。」 初聞此事的雁夜難以置信地瞪大被魔力染為璃紫的眼,接著立刻收起驚容換上一副溫和臉孔,且挪開冰冷過頭感覺反倒近似灼燒的手掌,聲線平淡不帶一絲煙火。 「不要緊,就先當作來這裡玩吧,叔叔會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櫻不好意思的點頭,姿態天真得惹人憐愛。 正當雁夜直起身,打算先交代躲在一旁窺看的姪子慎二來陪伴櫻,櫻卻突然發出了困惑的音節。 雁夜低下頭,順著孩子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手背。 「那個……是受傷了嗎?」話音帶著躊躇,但再來櫻便用她的小手拉住雁夜的掌心,「要好好包紮才行!」 看來猙獰可怖的血紅圖騰隱隱散發微光,經年累月地吸收不少魔術知識的雁夜很清楚手上的印記代表什麼意義,以及那三道痕跡的實際用途。此刻的雁夜幾乎想要放聲狂笑,他死命地忍住身體因狂喜而生的顫抖,婉言誇讚以為自己弄痛了他的櫻,一面思索從當年與葵相識以後便預謀已久的計畫──他已有方法控制儲存臟硯靈魂的腦蟲,實力亦高過資質不如他的鶴野,如今又被能夠實現一切願望的聖杯選中,召喚從者只是早晚的事,屆時他將獲得主動開局的權限。 與其說想要守護誰,不如說雁夜是徹頭徹尾地憎恨造就此等局面的魔術師們。 自思慮中回神,雁夜端詳右手上被用以包紮的珊瑚色髮帶,見從髮上解下它的櫻有些不捨的盯著,於是摸摸她的頭。 「這是?」 「姊姊……不,有人給櫻的。」 「對小櫻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領會孩童的心情,雁夜作勢要拆下上面打得小小的結,櫻開口阻止了他,輕聲卻堅定的。 「沒關係,請好好使用它。」 面對櫻倔強的表情,雁夜的口吻如同許諾,「我知道了,謝謝妳。」 再三保證自己的手真的無礙之後,雁夜按照原定的想法要慎二陪同櫻漫遊間桐邸,目送兩個孩子走上階梯,他便轉身逕自前去尋找向遠坂時臣提出收養要求的哥哥鶴野。長年受魔術師扭曲理念灌輸的長兄在知道雁夜的看法後嗤笑起他的淺薄,到後來甚至說出「不然就把她交給弟弟你調教,做未來間桐家主的妻子也不算委屈她遠坂家的血統了」這樣髮指的言詞,使原先尚有顧慮的雁夜下定整肅間桐家的決心。 雁夜發自心底可憐他的哥哥鶴野,他們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究竟是擁有較佳資質卻無心於此的他受苦得多,還是一心嚮往魔道但受資質不足所囿的兄長? 自那日起,雁夜首先是通過冬木教會悄然取得聖遺物,幾年下來臟硯對他的防備不如以往,他能動用的資源亦遠超想像。備妥召喚儀式所需物品的當晚,雁夜以亞瑟王之妻桂妮薇兒於於修道院時所持的木製聖十字為引行使術式,誦念咒文時他還刻意的多加一段附加狂暴屬性的內容,無視該屬性帶來的強弱差異,單單是因為狂戰士此一職階最符合他的需要。 伴隨無數紫黑光毫迸放,全身覆蓋漆黑甲冑的凶暴英靈於焉降世,不過情況顯然脫離控制。 ──原應喪失神智的狂戰士保有理性。 不合邏輯。雁夜一察覺就機警地斷去與從者間的魔力連繫,稍作思考便懷疑起教會給予的聖遺物是否暗藏蹊蹺,但選擇和言峰綺禮那個假神父進行檯面下合作的自己早沒有回頭路可走。思及至此,雁夜終究沒有恢復魔力供應,轉而使用他的第一道令咒,直視鎧甲中如湖光般粼粼的雙瞳下達命令。 「抱我。」 沒有什麼比肉體上的交合更能達成預期效果,曾於蟲倉強行修練魔術的他在抓扯男人深紫色長髮,低哼著旖旎呻吟時咧開笑容。 間桐邸的厚重大門闔起後約莫三十分鐘,婉拒送行美意的遠坂家主理應離去多時,間桐雁夜在高大的長髮侍從陰影之下走過,錯身時肩頭便披覆上漆墨氅衣,曾幾何時他已讓人捉模不透。 「櫻呢?」 看似隨口一問,他把手掌攤開時,一隻翅刃蟲無中生有地停駐其上,並因手的垂擺而振翅起飛。 尾隨於後的侍從嗓音低沉如大提琴奏鳴,以無庸置疑堪稱俊美的面貌微笑,神態溫柔的將手托往前方的青年腰間,稍遜一步地上前與之並行,彷彿並非初次如此。 「稟告御主,櫻小姐和慎二少爺在庭院賞花。」 雁夜沒有拒絕男人把他收進懷抱的舉措,而是偏頭略略沉吟,再次抬眼則別有所圖地發出慵懶輕笑,行止間飽含魔性。 「蘭斯洛特。」 輕易得有如輕率地吐露從者的真名,受到呼喚的長髮男人面上仍然帶笑,高挑身板站得筆直,那張英俊正直的容貌正接受著其御主的撫觸,明顯對接下來的命令已有模糊輪廓。 「殺了遠坂時臣,我會給你應得的賞賜。」 狂戰士的黑色鎧甲由指尖開始逐一沿之而上,第四次聖杯之戰中的破格從者在冰冷金屬將自己盡數包裹前溶入空氣,只餘話音迴盪於廊間。 「謹遵您的指示。」 示下意旨後雁夜頭也沒回地步行至窗旁,俯瞰在下方庭院遊憩的櫻與慎二,視野中的櫻別著他贈予的髮飾,憂愁不知地與他那經鑑定後全無魔術迴路的姪子嬉戲。少女的母親應該會因為丈夫的慘死而痛不欲生吧,但無論說什麼雁夜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那個男人單純得過頭了,居然不帶從者就前來間桐家議事,何等值得讚美的信賴,只可惜他實在不是個可信的對象。 「好一招釜底抽薪啊,雁夜。」 不懷好意的揶揄話聲使雁夜收回目光,他冷然地旋身凝視現今那具軀體的主人,承受精神壓力的胃部不住地翻攪噁心,臉上則不顯半分異樣地指責。 「又怎麼了?你這個怪物。」 頂著兄長的外貌假作無事來欺哄他人的惡靈呵呵直笑,一副聽見什麼有趣的笑話似的以手支額,另一手指著他,表情促狹且充滿惡意。 「你不也是嗎?怪物。」 脅持間桐臟硯賴以為生的腦蟲迫其服軟後,雁夜硬是讓對方換進已死的鶴野軀殼中,確保他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逐漸缺乏魔力而死,沒想到間桐臟硯竟利用相當有限的魔術迴路,開發出用極為少量的魔術迴路固加使靈魂不至潰散的技術。 但於此同時,臟硯自己也受縛於這具肉身,無法再行替換,算是他本人承認是無法挽回的失誤的部分。也許是認為雁夜無意取他性命,自知活不過數年的臟硯一改先前陰鬱古怪的性格,變得親人且灑脫,唯獨在遭遇使他淪落如此下場的雁夜時會下意識地出言尋釁。 「唯一的不同是我失敗、而你贏了。」 表是鶴野、實為臟硯的藍髮男人聳聳肩,毫不猶豫地坦言成敗。 沉重的踏地聲落於身後,由血的氣味感知從者確實地完成任務的雁夜微微側身,伸手推開遮掩俊顏的護面,在重甲的環抱下踮起腳尖親吻蘭斯洛特的脣,鬆手並回過身時歪頭衝著對方笑。 「所以我持有最終解釋權。」 翅刃蟲拍擊氣流的嗡響流竄耳邊,聽來應該要是令人浮躁的音律,間桐雁夜卻覺得若要摒除蘭斯洛特的話,沒什麼比這聲音更讓他來得安心。 僅因他擁有的資本只有自己。 |